客堂间里的夫妇二人,还是新婚,一天到晚静悄悄,没有声息的。今天忽然闹得天翻地覆。

原因是为了外面寄来一封邮信,是寄给她丈夫的,夫人拆开来一看,是一封女子的情书,写得十二分肉麻。

到傍晚丈夫回来,自然有一场风波了。

(妻)我真想不到你是这样一个人!我是十分地相信你,才嫁过来的。原来上了你一个大当!

一封书信,还在桌上,当然证据凿确了。丈夫见赃证俱在,便涨红着面孔,默默无言。

(妻)你这个人,旁的地方,还算好,就是有一点儿色迷迷。(泣)所以你的人格,容易破产!(大哭)我竟看错了人了。早知如此,谁愿意跟你结婚?

丈夫仍旧不开口,他晓得开了口,反而自己不利,徒然增多对方的责问资料。总而言之,要怪那个女人,为什么把信寄到我的家里来?

(妻)若然是人家一个千金小姐,那倒不要说起:想不到是一个没有价值的女堂倌。(哭)我不应该跟你这糊涂蛋结婚!(哭)这种地方,我一刻也不愿意再留了。(愤愤地)我要去了,我要走了。

(夫)(他方始发脾气)滚!滚出去!

(妻)(更愤恨)好!我去了,我去了。

说罢,放声大哭。但歇了一会,她忽然坐下来了。

(妻)我不去。我好好地嫁了给你,我可以回到娘家去么?除了娘家,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?我只有死!

她丈夫一吓;但是,很镇静:

(夫)这倒有趣!

(妻)什么有趣?我是早已觉悟的了。

(夫)料事如神,更不容易!

(妻)我都预备着。安神药片,买了两瓶;煤气炉子,什么时候都可以开;床背后,天花板下面,已经钉过一只钉,是预备上吊用的。

(夫)要死就死,也用不着什么两倍三倍的死法。

(妻)我做事,一向很道地的。先吃了安神药片,再开煤气管,然后上吊,那断断不会不死的了。

(夫)有志者,事竟成。你快些实行罢!

(妻)当然,马上就干。

夫人倏地立起来,他到底有些慌了。

其时门口有人进来:

(客)借光。

夫妇二人一看,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,手里提了一只大皮包,好像是外埠来的旅客。

(夫)什么人?

那来客,默默地立在窗口。

(夫)是哪一位?

他再回头看看夫人:

(夫)是你家乡的亲戚么?

夫人对此人细细一看。

(妻)我不认得!

(夫)有什么事?你恐怕是走错了人家了。

那客人呆呆对夫妻二人看着,忽然放声大哭起来了,活像一个顽皮孩子。

夫妻二人,吓得一跳。

(夫)什么事?

那客人再哭了一下:

(客)是的,一点不错,是这一家。在四年前,在这客堂里……

他没有说完,又大哭了。

(夫)什么事情?要到我们家里来哭?

(客)对不起!对不起!也难怪你们要吃惊。从前,我也是住在这间屋子里的。四年前,我的妻子,死在这屋子里的。实在是我不好,外面另外有了一个女人,我妻子跟我闹起来,她开了煤气管自杀的。

夫妻二人,面面相觑,心头不免乱跳一阵。

(客)今天恰巧是她逝世的四周年,我特地来的。对不起得很!能不能让我在这屋子里,做一下祷告?

夫妻二人听了他的话,一时回答不出。

(客)我的妻,含冤而死,她说不定会作祟,会讨替身。还是祷告一下罢。

他说着,就提了那个皮包进来了。

(客)唉!还跟四年前差不多。她的尸身,就是横在这东面的。(又哭了)

夫妻俩听得有些害怕。

(客)冒昧得很!能不能让我独自一人,在屋子里祷告?

(妻)好的!好的!我们到天井里去。

(夫)唉!可怜。

夫妻二人,走到天井里去,把窗开了,就听得那个男子,在喃喃地祷告了。

(客)救主说:叫人复活的是我,赐人生命的也是我。信我的,虽然死了,也必复活;活着信我的人,永远不死。

夫妻俩在天井里,一句句地听着。

(客)无所不能的天主!我把这去世的妻子的灵魂交托给主,我们靠主耶稣基督,确信圣徒必要荣耀复活,享受永生。到了末日,主耶稣基督有荣耀威严,第二次降临,审判世上的人,那时候地里和海里的死人,必定都要起来。主耶稣必用那叫万物归服自己的大权能,变化宗基督而已睡的人的朽坏身体,仿佛自己的荣耀身体。阿们!

夫妻俩听他祷告完了,就见他提了大皮包出来。

(客)多谢多谢!这一来,我也对得起她了。再会再会。

那客人一去,夫妻二人也放心了。

(妻)原来他的女人,是用煤气自杀的,可怕啊可怕!

二人便走将进去。

(妻)啊呀!自鸣钟不见了!热水瓶不见了!

(夫)不对!我的皮夹子也没有了,不好了,上了当了。

他急急追出去。夫人一留心日历上,今天恰巧是四月一日,再看那日历旁边,却留着一张名片,上面有“李阿毛”三字。